围在录功院外的人，愈发少了。
没有了热闹可看，人们自然散去。况且毕竟是在录功院门口，上三堂的威严，绝无弟子敢直撄其锋。
散去的人群中，一双青布履，迈着轻而浅的步子，踏在石板路上，于人潮中如水般无形无痕。
啪！
另一双脚拦在面前，灰褐色的伞面微移，露出一双意味难明的眼睛。
深邃。
神秘……
两人互照一眼，彼此心生悸动。
“原来是路师兄。”
路青嘴角勾起一抹暖人的微笑：“方才我便看着眼熟，离近一看果然是夏兄，不知夏兄来此是为了？”
“自然是凑热闹。”夏稚笑道，“路师兄是……”
“当然也是凑热闹。”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
两人同时大笑起来。
“相逢便有缘，若不小聚一番，岂不浪费这天定的缘分？”
“路师兄带路便是。”
“请。”
无忧峰，李家老店。
“我囊中羞涩，只请得起师弟来这小店了。”
夏稚将伞放在一旁：“若不是我也两袖空空，定然找一处上好的酒楼来宴请师兄。”
路青笑了笑：“夏兄可能饮酒？”
“适量无妨。”
他拍了拍手掌：“老板，来两壶少阳烧，再来几个拿手小菜。”
“好嘞。”
连日多雨，店里的生意不算好，店里只有一些沽酒的散客往来。
少时，酒菜上齐。
“这少阳烧是祁门山特产，只有这的山水才能酿造出来，别处是决喝不到的。酒水清冽，入喉先温而后烈，别有风味。”路青倒满一杯酒，举起酒杯道，“先干为敬，请。”
说罢，他一倾酒杯，酒水倒入喉咙。
“哈，我不胜酒力，浅酌一口，以陪师兄。”夏稚举起小杯，轻尝一口，点滴入喉。
“啧，好酒。”路青放下酒杯，“夏兄有所不知，我平时好酒，好美食，好美人，亦好武功。”
夏稚仔细倾听。
“这酒嘛，钟情天下美酒，这少阳烧有独到之处，便在我喜好之中。美食，我独爱苹果，清脆爽口，与众水果殊异。美人，便是漂亮女子，这便不多言了。至于武功嘛，武功如美人，绝学如绝色，自然多多益善。”
夏稚轻轻颔首：“如此看，师兄是多情之人。”
“非也，我乃重欲之人。”
谈笑中，一壶酒已喝尽。
“老板，再来两壶酒。”
酒送至桌上，酒至酣处的人，又是一饮而尽。
路青略有醉意，身上酒气浓重，他眼睛朦胧，蹒跚着步子凑到夏稚耳边，轻轻道：“夏兄，做得好大事啊。”
夏稚看向他，嘴角微笑如故：“哦？是何大事？”
路青仰头喝了杯酒：“夏兄手上染血了。”
“近日做工，不慎受伤而已。”
“非也非也。”路青摇着头，“夏兄手染的乃是旁人之血。”
“何以见得呢？”
“你心怀杀意，别人看不出，我却一目了然。”
夏稚面色如常：“路兄莫不是醉了？”
“哈哈哈哈，我没醉，没醉。”路青眼神迷离，“杀气者，心起杀心，而后亲手杀之，其身有血腥之气，谓之杀气。杀意者，杀过人后不留气味，却眼神迥异，平时虽看不出区别，一旦情绪波动，眼神便有凌厉之象。”
夏稚嘴角浮起笑容，眼中也带着笑容，口中更是带着笑：“哈哈哈哈哈哈，以师兄看来，我可有所谓杀意？”
路青摆着手：“哎，玩笑之语，戏言耳，不必当真。”
“酒足饭饱，我还要工作，就先告辞了。”
夏稚起身要走，却被路青拽住衣角。
“以我观来，近日秘笈失窃，孙教谕被捕一事，夏兄……当是参与其中。”
“哈哈哈哈哈……”夏稚笑起来，眼睛看向路青，“能让一向深居修武的路师兄凑的热闹，想必也另有作手吧。”
他一撩衣角，指着路青，又指向自己，意味深长地道：“你我，心照不宣。”
夏稚走了。
看着他撑起油纸伞，走入雨中，路青扶着桌子，缓缓直起身子。
他的脊背挺直，眼中无一丝迷醉。
晃动着酒杯，他自语道：“被我一诈，面色平稳，心脏跳动如常。不过太过正常，反倒不正常，看来此事他当涉足不浅。”
他轻敲桌案：“嗯……小看他了，此事我虽然在其中浑水摸鱼，但做得却不够干净，不过此时未找来，代表没人追查。至于之后嘛，恐怕也没这闲暇了。”
思索间，他已将杯中残酒饮尽。
……
录功院外。
霄飞云一身泥泞，独自站在角落，长发垂下，遮住他的脸，让人看不出情绪。
忽地，他抬起头，感受不到雨滴打在身上的感觉。
不知何时，一把伞遮在了他的头顶。
“原来是你，找我何事？”
解妙语一双明眸望着他，纯粹不含任何情绪。
对于一个刚丢失颜面的人，任何怜悯都像是一把刀，刀刀扎进心窝。
对此，她极为了解，一如往昔的目光让霄飞云的态度软化下来。
“听闻梅花经霜犹艳，是花中君子。我特地来看，你是否一如往昔孤傲，卓荦不群。”
霄飞云默然不语。
良久，他开口道：“其实，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他，做出这种事。”
解妙语看着他：“你看似孤傲，如云无常，其实这只是你的外在表象。我虽然不知道你和他的关系，但我能察觉到他和你之间存在一种关联。你向来独来独往，唯一能说上话的人也只有我，托你的福，也罕少有人来骚扰我。有时候人惯于独行，不是无法容于世人，而是一种习惯。”
“而你，无法习惯，却也只能习惯。你把他看作另一个你，看着他过着另一种你无法企及的生活，仿佛你也过了一般。”
“只是我终究不是他。”霄飞云看着大门，“我无法理解他，但我尊重他。”
“即便是践踏自己的尊严？而他或许永远不会理解？”
“是的，看着他的眼睛，我无法拒绝他，无法拒绝我的兄弟，无法拒绝世界上的另一个我。”
解妙语垂下头，她忽然后悔了，后悔来找这个人，这番话她本不该听到，只是她的耳朵很灵敏，将这番话听得真切又清楚。
“知道他陷入危机，所以我便与他定下三日战约，即便我知道此举会打破某种东西，但这能让他安全。名声？门派？皆不足一哂。”
解妙语眯起双眼：“值得吗？”
霄飞云看着她，嘴角勾起玩味的笑：“方才你不是说，他是世上的另一个我吗？为了我，何物不可弃？”
ps：坏消息，作者身体不适。好消息，还有十章存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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